三、商业化的自由 越来越多的商业企业对Linux的介入,正在侵蚀并分化着Linux社会,让Linux长期恪守的种种规则面临考验。 最近,托瓦兹辞去了他在芯片公司Transmeta的工作,正式成为OSDL(开放源代码开发实验室)的一个全职工作人员。OSDL成立于2000年,得到IBM、Intel、HP、日立、CA等大公司的资金支持。“感觉有一点怪,”托瓦兹说,“最终我正式做起过去12年来一直在做的工作,但是随着新版Linux的发布,我觉得能够专心于Linux的开发是很有意义的。” 托瓦兹没说出来的是,过去12年,他需要一份收入,以支持他业余时间开发Linux。现在,他成了免费的Linux的拿工资的开发者,跟仍然把业余时间奉献给Linux社区的人们相比,托瓦兹无疑显得很职业。 早在2000年,已经有人质疑,一个人操纵Linux发展的现状还要持续多久?尤其当大量企业有切身利益在其中的时候,托瓦兹的我行我素和无法全身心投入,引来了很多非议。尽管在Linux社区,托瓦兹的声望和影响力毋庸置疑,但他仍然不得不面对大规模的设备制造商和软件开发商的压力。 由于Linux坚持分散的集市式的开发方式,厂商对Linux的开发过程很难进行干预,因而也就无法对软件开发的进度进行任何控制。因此,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Michael Cusumano认为,开放源代码无法与商业公司进行很好的协同。 表面上,托瓦兹似乎对四周出现的种种非议并不介意,他很在意自己所从事的Linux这份工作,以及由这份工作带来的荣誉和责难,他认为主导Linux开发的应该是自己,以及自己的那个彼此信赖的群体,“而不是一个公司或一个‘Linux实验室’”。托瓦兹说:“Linux黑客行事的理由是他们觉得这很有趣,他们喜欢与他人分享这些有趣的事情。瞧,你既能从你正在做有趣的事情这一事实中得到娱乐,你也可以因此获得社会价值。这就是为什么与许多黑客一起工作,你会获得Linux网络的基本效果,因为他们喜欢他们所做的事情。”但Linux这种有别于“教堂式”软件开发的方式,却并不被很多厂商所接纳。尤其当Linux所牵涉的利益关系越来越复杂的时候,这种质疑就显得越来越强烈。 Gartner分析师乔治·韦斯说:“开放源代码的早期,它更多的是一种慈善事业并且开发人员与费用无关,但商家总是要赚钱的,只有在面临股东分红时他们才会认真考虑慈善事业。在开源Linux社区的理想主义和商家强烈的利益动机之间,他们的关系正变得日益紧张。” 一家Linux独立软件开发商的技术副总裁Tom Adelstein说:“当IBM说它今年将向Linux投入10亿美元时,不管有没有托瓦兹,他们都会让Linux为他们工作。”事实上,IBM确实正在成为Linux发展的新的主导力量,尤其在对客户和其他厂商的影响力上,没有人可以取代IBM。IBM希望它对Linux的这种主导,能够与它巨大的人力、财力投入成比例,这是很自然的。今年1月份的“LinuxWorld技术大会”,主宰者不再是“纯粹”的Linux公司——Red Hat和Ximian等等,而是传统的IT巨头IBM、Intel、HP和Dell,所以《商业周刊》感慨道:Red Hat和Ximian公司的技术人员“好像被挤到了地板下面”。 自由软件理念的忠实信徒对于商业公司的介入一直心怀芥蒂,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视Linux为一种自由精神的象征,他们本能地反对被金钱控制,反对Linux的商业化。自由软件教父Stallman特别地反复强调,自由软件中的“自由”就是自由,跟费用无关。在更早的时候,Stallman甚至把接受风险投资的Red Hat斥为自由软件的寄生虫。 每个人都可以把各种自由的源代码收集到一起,打个包,然后贴上个自己的商标,比如Red Hat或者Red Flag之类的,拿到街上卖。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不同商标的商业化Linux版本的出现,不同版本之间的兼容性越来越成为一个问题,而这将直接影响商业企业对Linux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同时,人们越来越担心Linux将会重蹈Unix走向分化的覆辙,一个四分五裂的Linux,将会变得像Unix一样逐渐失去价值。 1992年5月,由Caldera(SCO Group)、Conectiva、SuSE和TurboLinux发起组建了UnitedLinux联盟,其初衷是建立统一的Linux标准,避免彼此互不兼容。不过这个联盟一成立,立刻招致另一Linux厂商Mandrake的激烈反对,Red Hat则置身事外,对联盟显得毫无兴趣。Red Hat的开发人员艾伦·考克斯在评论UnitedLinux时说:“一大问题是,他们最后能不能供应单一连贯的产品,或只是乌合之众。”有一种说法是,UnitedLinux是一个弱者的联盟,4家公司所处的状况均不太好,因此希望通过企业联合,以求生存空间。这种以销售战略为目的结盟,显然会得到商业企业的支持,事实上,Intel、AMD、IBM、CA、SAP等企业已经明确宣布支持UnitedLinux,不过这些企业中的大多数同时也是Red Hat的支持者。无论如何,厂商还是乐于看到Linux实现标准化,也乐于看到Linux厂商为迎合商业化而做出的努力。 Linux社区也逐渐发现,他们仍然不得不生活在强大的商业社会的包围中,理想主义的他们也不得不开始学会妥协。最近,托瓦兹提出的在Linux中增加数字版权管理(DRM)的提案,在Linux社区引发了一场争论。数字版权管理是由微软和Intel所发起的“可信赖计算”的一个组成部分,其核心在于内容发行商有权决定在用户的计算机上其内容被使用的权限,而这一向被认为是与开源社区的自由理念背道而驰的。托瓦兹称:“我现在是‘欧本海默’(原子弹之父),我拒绝在Linux上玩政治。我想你可以用Linux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哪怕那事我自己也未必认可。”他说:“无论你做什么地狱之钟都会敲响,我只是一个工程师,想让最好的操作系统成为可能。” 像其他事物一样,Linux并不是一个公平的游戏,有人赚到了钱,有人获得了名,更多的人什么都没有,他们被浓缩为一个统一的而且很有势力的代号,叫做Linux社区。众多的商业大腕,乃至政府,主动出面为这个Linux社区撑腰,自由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至少眼下,什么都没有的他们仍是自由的,商业化是别人的事情。 四、鼓噪开源政治 Linux只是一种操作系统,在没有利益驱动的年代,它甚至仅仅是一种没有分量没有影响的非主流操作系统。不过,这些已经变成革命家史的一部分,适当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痛说一番,以供忆苦思甜。 伴随着商业化进程加快,各种看得见的利益逐渐呈现出来,已经步入上流社会的Linux慢慢不再只是一种操作系统,高贵的它被赋予了自由、开放、民主、正义、自主、安全等等名目繁多的与其新身份相符的崇高教义,它正在成为一种不容置疑的宗教,一种判别敌我的政治标签。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看看他对Linux的态度就知道了。在Linux面前,世界变得从未有过的单纯,从未有过的泾渭分明,要么你是高尚的Linux支持者,要么你是邪恶的Linux反对者,没有第三种立场。 与Linux在西方的发展受制于主流IT企业的态度不同,在中国,它更多是受政府的态度左右。Gartner亚太区硬件平台业务首席分析师马修·布恩说:“在中国政府致力发展中文软件的政策推动下,Linux在中国的发展十分突出。” 尽管中国人对Linux的贡献微不足道到令人惭愧,但这并不妨碍中国一夜之间成为闻名世界的Linux天堂,成为推动Linux发展的典范。由于Linux的投机成本很低,可能获取的利益却很大,因此在中国,张口闭口拿Linux说事儿,就成为一种政治正确而且有利可图的时尚。聪明的中国人,把开源社区的源代码拿过来,改一改包一包,就有了一堆国产的、自主的操作系统、办公软件、防火墙。 这种局面的出现,首先得益于院外游说的成功。尽管最早从事Linux开发的是Xteam和蓝点,并且借Linux的东风上了市,但很可惜,这两家公司混到连负责推动Linux发展的政府要员都不知道他们存在,甚至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证明他们的确很失败,至少政治上很不成熟。因此,他们落到九死一生苟延残喘的境地,也就不足为怪。归根结底,Xteam和蓝点,只是两家由工程师经营的公司,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Linux的所有实惠,被政治家经营的公司拿走。 现在的Linux利益集团,关心政治远胜于关心技术。他们知道秀应该怎样作,效果该怎样渲染,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显得辗转反侧忧国忧民。他们请出了院士、名流充当说客,搬出了民族利益、国家安全作为幌子,时而痛陈时弊,时而表白忠心,不厌其烦,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终于说动了政府充当Linux的最大买家。很难设想,没有政府采购,新一轮的Linux大炼钢铁运动会在中国出现。 据分析,到2006年,政府软件采购的支出将达到1600亿元,你怎么好意思不为之心动。 第一波Linux高潮,以Xteam和蓝点为代表,追求的是圈钱、上市,基本算是一种商业投机。眼下这波Linux新高潮,则是政府背景的所谓“国家队”带头,中的外的土的洋的齐参与,直奔政府采购而来,基本可以归为政治投机。经过多年深入揭批,以微软为代表的封闭源代码的商业软件尽管尚未批倒,但已基本批臭,在种形势下,选择Linux,就等于站到了人民的一边,站到了正确的一边,站到了政府采购的一边。这是一批“专注于”政府采购的新型政治家商人,他们懂得用“开源”来装点封闭的事实,因此他们不会走上Xteam和蓝点那样的绝路。 政治家商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对Linux的好处喋喋不休,但对GPL(通用公共许可协议)和其他开源协议却噤若寒蝉。经过他们的眼睛,那些现成的开放源代码,全都幻化成一摞一摞的人民币,他们所要做的,只是把源代码拿过来,兑换成现金。莫测高深的高科技,从未如此通俗易懂,从未如此和蔼可亲。他们因此喜欢自由,喜欢开放,当然都是别人的。 在中国蘑菇般遍地丛生的Linux产品中,大部分既不免费,也不开放,但他们仍然说,他们做的是Linux,是开源软件。关于开放源代码,他们的解释极为精彩: “据我们考察,全世界开放源代码的项目达数万个,国人真正贡献过代码的项目屈指可数,好像中国人对贡献开放源代码兴趣不大,因此我们认为,在目前阶段就把我们的源代码全部开放只能把市场搅乱,让我们失去持续发展的能力,而对我国软件产业的发展却没有什么实质性地促进。等到中国人都非常支持开放源代码,并且有很多人参与,而开放我们的代码确实对国产通用软件的发展有帮助的时候,我们会毫无保留地开放我们的源代码。”(参见北京红旗中文贰仟软件技术有限公司技术总监张昀:《RedOffice和开放源代码》) 他们就这么毫不脸红地把开源社区的志愿者,变成了自己公司的打工仔,工资都省了,他们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爱国的志士、民族的功臣。世界上真的没有比这更划算的生意了,也真的没有比这些家伙更精明的商人了。 所以,那些全世界都知道源代码的Linux防火墙,被装到要害部门的网络上,他们一边往裤兜里塞钱,一边还要告诉你,这个,很安全。 政治家商人与工程师商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政治家需要一个敌人,需要一个可供击打的沙袋。他们一致认为,微软是最合适的人选。尽管他们真正的敌人,实际上是另一些卖弄Linux的人,但他们仍然需要一个名义上的敌人,一个可以用“邪恶”概括的概念,一个可以唤醒民众同仇敌忾的对象。攻击微软,以及微软所代表的资产阶级的知识产权政策,可以让他们理直气壮。 在他们卖力地攻击微软和知识产权的时候,他们自己却比微软更懂得如何保护不属于自己的知识产权。他们这么做,不但不会脸红,反而感到光荣。Linux和其他开源软件在这里被作为工具,用以制造对任何合法商业软件的恐惧、不确定与怀疑(FUD)。在微软不让我们看源代码的时候,我们说它留有后门,不安全;当微软决定把源代码开放给我们看的时候,我们又说这不是真正的开放源代码,不可能真的100%开放,“只需区区的几行源代码,就足以在一个软件中引入‘后门’”(倪光南语)。这种FUD的确很到位,至少已经造成政府的恐慌。 一个铜板总有两面,但在我们的铜板上,两面都写着“正义”,所以我们就总是在代表“正义”说话。于是,借开放之名,行不开放之实,借自由之名,行商业之实,这件事我们干得得心应手出神入化。这就有点像美国人借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之名,证明出兵伊拉克的必要,又借邪恶的萨达姆垮台,证明出兵结果的正确。最终也没人告诉我们,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哪儿。 布什炒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干掉了萨达姆,我们炒Linux赚到了钱,政治看起来相当实惠。 |